在电视上,这个养生专家推荐的铁皮枫斗口服液和多维生命素,从节目中观众反馈来看,至少曾使得心脏病人发病时救过命,糖尿病人可以吃甜食,老年痴呆症患者记忆全好,精神分裂症患者情绪稳定。
但是在电视之外,被节目所鼓动的老年人在每月千元的花费下,却鲜有人得到满意的效果。
一个身份模糊的养生专家,在隐性极强的广告里,以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资深身份,对疾病的痛苦与生命的困惑面授真经,顺带推荐一款保健品这是一批活跃在电视与电台里的“神医”共同的生存模式。
在他们背后的,是一个庞大的集团公司,它运用成熟的媒体操作手法,以及遍布全国的实体店经营网络,打造了一个靠养生专家推销各类保健品的产业链条。
2月26日13时16分,江西某电视台,在《星球大战》的经典开场曲中,养生专家“于洋老师”走入了演播室。
第一次和于洋说线岁的孙艳平激动得快要哭了出来。这是一个自称从黑龙江来的妇女,在53岁的时候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出了门就忘了家在哪儿,在遇到了于洋老师后,买了她推荐的铁皮枫斗口服液和多维生命素,服用第3天,“突然想起以前年轻的事了”,同时,她的糖尿病“也带走了”。
这样的对话通常出现在这档名为“杏林好养生”的节目,在这个时长约为45分钟的节目里,前半段通常是于洋的健康讲座,后半段,在服用了于洋推荐的以铁皮枫斗口服液为主的各种类型的产品后,一群从久病缠身变得身体健康的老年人,开始一个一个地感谢她。
在2月12日的节目里,于洋讲述了她的“跨世纪课题一期论证”对“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人群的效果反馈,“成果非常显著”。
据新快报记者的不完全统计,目前于洋的养生节目,每天至少在陕西、江西、天津、青海等多家电视台出现,几家电视台同天所播内容,也都一模一样。
江西某电视台广告部的工作人员向新快报记者证实,这确实不是电视台自己的节目,而是从客户那里拿来的广告,不过她强调,该广告是通过电视台审查的,不存在什么问题。
事实上,于洋的节目已经存在了好些年,但她的节目总是会改变名字2014年名为 “杏林好养生”,2013年名为“中华好养生”,更早之前,还曾叫“四维养生论坛”。
频繁改名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在2013年,在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的孙艳平所在的黑龙江省,省工商局广告监测中心曾对“中华好养生”作出曝光,认为“该广告以医疗资讯专题节目发布广告,利用专家、消费者形象作证明,保健品直接或者间接地宣传治疗作用,误导消费者,严重违反广告法律、法规规定。”
对于年长者,于洋和节目主持人都习惯用“爸爸”“妈妈”直接称呼。比如孙艳平,她叫于洋为“老师”,于洋则叫她“妈妈”。
“对从事养生工作不说几十年也差不多的于洋来讲,我深深地爱着全国的每一个父亲母亲,所以我确实希望多维生命素在全国的推广,能让每一个老人,我心中的每个爸爸和妈妈晚年都能不傻、不痴、不呆,不忘事儿。”于洋常在节目里这样说。
她也曾在节目里进行朗诵,那是一篇以“我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慢慢老去”为开头的文章,于洋饱含感情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请善待你的父母。”
节目中也营造出权威的气氛。比如于洋的跨世纪课题,主要的论证点是维生素与矿物质对人体的重要性。
2014年2月25日,《杏林好养生》的主题是“多维片与肿瘤”,于洋表示肿瘤的出现与长期维生素与矿物质的缺乏相关,从而得出结论,通过多维生命素做补充,便能有效预防肿瘤。
2月27日,《杏林好养生》的主题是“糖尿病与多维生命素”,于洋表示糖尿病中有着大多数中国人所不知道的事实“糖尿病人必要的基础补充,也就是维生素和矿物质的合理的、科学的、合适的、配比的补充,这对于糖尿病人控制血糖、减少并发症很重要”。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吃多维生命素。
2月28日,《杏林好养生》的主题是“三高与多维生命素”,于洋表示三高疾病的发生、发展、恶化是由于维生素和矿物质的缺乏直接造成的,“这是三高疾病患者过去一直忽视的关键性问题”。要想预防和控制三高,她还是推荐服用多维生命素。
在2月14日、2月21日、3月1日,《杏林好养生》还分别作了主题为“骨关节与多维生命素”、“心脏病与多维生命素”、“肝脏与多维生命素”的节目,于洋在节目里,依然将这些疾病的治疗难题归结于忽视了维生素与矿物质。
她一再推荐的多维生命素一款保健食品名叫“润馨堂牌钙铁锌硒多维片”,保健功能正是补充多种维生素及矿物质。
在节目中,维生素被称为“二十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现”,“只要正确合理地补充多维生命素,对人类生命延长的贡献将是120岁。”
2月23日的节目里,来自南昌的何红萍告诉于洋,她患有精神分裂症11年的儿子,在吃了2天多维生命素后,“镇住了”。新快报记者发现,当期节目的场下观众里,坐着3天后节目里登场的孙艳平,她包括围巾系法在内的穿着打扮,与3天后出场时几乎一致。
在于洋的节目里,多维生命素在另一件保健品的面前还只能充当配角“二十世纪,人类最伟大的两项发现抗生素与维生素,是配合铁皮枫斗打开人类健康长寿之门的良方。”
这款名为“生命维他牌铁皮枫斗口服液”的保健品,也是该广告的主打商品。在节目的宣传视频中,该口服液的主要成分铁皮石斛,被强调是“九大仙草之首”。
在食药总局网站,新快报记者查询到,铁皮枫斗口服液是一种保健品,所拥有的保健功能仅为“调节免疫力”一项。
2013年9月,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就因为其“未经审批或篡改审批内容擅自长期大量发布虚假违法广告,严重欺骗和误导消费者,已成为公众饮食用药安全的隐患”,曝光了铁皮枫斗口服液广告违规。
在2013年1月29日、30日与31日的节目里,中华好养生分别以“延年益寿铁皮枫斗”、“极寒天气里的养生至宝”和“铁皮石斛生命密码”为题,介绍了铁皮石斛一种中草药,风干后被称作铁皮枫斗。
2014年,杏林好养生加大了对铁皮枫斗口服液的推荐力度,这从每天节目的主题中便可看出:1月4日“铁皮石斛与高血压”,1月5日“铁皮石斛与糖尿病”,1月6日“铁皮石斛与心脏病”,1月7日“铁皮石斛与脑中风”,1月8日“铁皮石斛与肺气肿”,1月13日“铁皮石斛与白内障”,1月14日“5A级铁皮石斛与脑中风”,1月15日“5A级铁皮石斛与糖尿病”,1月17日,“铁皮石斛与风湿病”,1月18日“5A级铁皮石斛与肺气肿”,1月20日“铁皮石斛与骨关节病”
广东省人民医院中医科医师林举择告诉新快报记者,虽然铁皮石斛是养生良药,但杏林好养生中对铁皮石斛的宣传明显夸张了,“片面夸大单一药物的保健治疗作用,不利于疾病的控制和康复。”同时他还表示,“铁皮石斛性微寒,并不是所有人群都适合服用。”
“保健品不能用于代替药品,罹患重大疾病中老年朋友一定要及时到医院就医,做到早检查、早发现、早治疗”,于洋在自己的节目里为保健品的功效作出了提醒,紧接着又说道,“养生胜于用药,保健胜于治疗”。
新快报记者以亲友患有高血压为由,拨打了杏林好养生提供的400热线电话。客服人员表示,服用铁皮枫斗口服液后高血压降下来“没问题”,“很多叔叔阿姨都用过,都觉得效果很好”。
由于铁皮枫斗口服液只能在其专门的实体店“声广健康e家”和“声广保健园”购买,新快报记者走访了广州市的几家门店。铁皮枫斗口服液,24支装,每支20毫升,全国统一售价每盒768元。买三盒铁皮枫斗口服液,送两盒多维生命素。
记者分别以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等理由咨询,店内工作人员和记者说,能有一定效果。在新快报记者追问到底是否能治愈后,工作人员表示,保健品不能治愈疾病。
在走访中记者看出,常有老年人一次性购买数千元的用量,并会主动向记者推荐,熟练地陈述各类保健品的功能特色,以及价格与优惠活动。
“我老爸被洗脑了,”上海的宁女士告诉新快报记者,她的父亲几乎每天都要收看于洋的节目,并购买了数千元的保健品,她本想劝阻,“却被骂了一顿”。
“我母亲买了四盒,2000多元”,武汉的方先生告诉新快报记者,自己的母亲在两个多月前买了铁皮枫斗口服液,希望能改善失眠的症状,结果吃到现在并没什么效果。
400热线电话的接线方为“声广传媒有限公司”,位于吉林长春;负责实体店营销的,则是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它在全国的12个省市都设有分公司。
2013年4月3日,宝鸡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网站公布消息称,一档名为“许彤讲座”的养生节目,被市民举报涉及虚假宣传,经其查证节目“内容的确涉及保健食品虚假宣传,其宣传功效虚夸、使用语言煽情,严重违反国家对于保健食品宣传的有关法律法规。所宣传产品均为西安声广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各个销售点经销。”
于洋、杨艺、林岚、许彤、宋一夫、高寒声广传媒推出了多个在电视台与电台开设养生类节目的专家,推销不同厂商的保健品。
2013年10月,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曝光了高寒与他当时的养生节目,这位声广传媒推出的养生专家,本名叫做“李振东”,在节目里解答各类疑难杂症,同时推广一款名为“藏秘双宝”的保健品。报道称,李振东与其所宣称的北京大学讲师无关,也不具备行医资格,仅拥有公共营养师证书这是一个用于服务健康人群的证书。
于洋的简历也并不清晰。2013年声广传媒在节目里给出的头衔是“中医药文化学者,高级营养师”,2014年,这两个头衔则消失了。
新快报记者在咨询了声广传媒的工作人员后,被告知于洋曾就读于北京中医药大学学习中医,后被保研去往美国进修西医,回国后在协和医院工作,也曾是北京大学的外聘讲师,还参与过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关于维生素与矿物质对人体健康的研究也就是她的跨世纪课题研究的内容。
2013年,广东某电台曾召开一个名为“广播医药专题广告项目研讨会”的全国性会议,参加会议的有陕西、广东、上海及北京等地多家电视台、电台的广告部门人员,以及“声广传媒主讲嘉宾”宋一夫和于洋。
在发布在招聘网站的信息里,声广传媒一个名为“健康栏目讲师”的职位是“负责担任电台、电视健康栏目的主讲嘉宾”,任职要求包括“对中国民间传统文化,特别是中医养生文化有较深的研究”,“策划能力、亲和力强、声音有特点”。
一个名为“医学顾问”的职位,其任职描述严格,要求“对各部门提出的疑难问题(疾病)做出解答,给患者提供治疗方案,定期对广谱常见的疾病做讲解,给质检部提供医学帮助”。
用不同岗位的细致分工,一起参与节目的制作,推出养生专家,购买电视台与电台的广告时段,再用养生的方式推广保健品,与场外患者沟通的方式,宣传其使用效果。这令声广传媒及保健品在市场里屡试不爽。
“(于洋)老师是从广播当中走入电视的,如果是产品、身份不是真实的,她不可能进入各大卫视台去播放节目。”声广传媒的工作人员和记者说。
